阿準阿姨

蕭幸美(台中市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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7月6日第931期

三阿姨名字叫阿準,她有兩個姊姊,我的媽媽就是大姊。阿嬤當年生產時,阿公在隔間助興,猜她生男或生女,順便給小孩取名。媽媽是阿對,因為阿公猜對了;第二胎,阿公覺得是男孩,結果是女娃娃,他不甘心怎麼變了,結果二阿姨的名字是阿變;第三胎阿公又猜是女生,結果很準,三阿姨的名字就叫阿準。三阿姨是姊妹當中最嬌小的,面貌像極了阿嬤,所以特別得到寵愛。

三阿姨曾當過車掌小姐,三十歲時還沒有結婚對象,透過介紹認識一位國小老師,也就是我的三姨丈。當時她被這深具愛心又文質彬彬的山東大漢感動,不久我的阿祖過世,他們就閃電結婚。

當時,台灣女子若與外省男人結婚,老一輩的觀念還會揶揄說:「寧可女兒切一切餵給豬吃,也不願意嫁給外省人。」因為擔心阿姨錯過生育年齡,阿公無可奈何決定一賭,把阿姨給嫁了,看是否會一樣準。

姨丈年輕時被國民黨強迫當兵,為了生存謊報年齡,所以實際年齡比身分證上記載的還大。因家境好,姨丈從小被照料得無微不至,可是到台灣後卻處處碰壁;他經歷富貴浮雲的人生,之後得到教員工作,逐漸淡泊名利。

阿姨曾受人連累,被人惡意倒會,之後經常憤憤不平,姨丈不但沒有責備她,反而安慰她;他還會說一點台語:「人若不照道理,天就不照甲子。」夫婦倆勇敢面對債務,經濟重新歸零,在艱苦的逆境中爬了起來。姨丈喜歡吃白色大饅頭,是麵食專家,一家五口同甘共苦,在自家門口賣了十五年早餐,生意很好,生活也慢慢好轉,許多中興大學的學生都喜歡買他們做的鍋貼、包子及花卷饅頭。

阿姨常常勸姨丈要跟她到教會信耶穌,但姨丈說自己是信奉國父及三民主義。只不過,人生閱歷越深,越體會到要否定上帝的存在實在很困難;他不反對孩子去教會,但心裡還是割捨不下千千結,只因背負傳統包袱等壓力。

心地善良的姨丈,在台灣開放探親後就立刻回中國探望家人,他帶去山東故鄉所有的金戒子全部都發光了還不夠,居然還有個人被公安通知,從外蒙古搭了好幾天的車回去與姨丈認親,最後姨丈連外套及皮帶都被他拿走了。

落荒而逃的姨丈失魂落魄的回台灣,加上與中國家人別離,從此鬱鬱寡歡,身體每況愈下。不久,還有親戚寫信來說家裡要修墳及蓋廁所,蓋好一家又接著另外一家,很多人爭先恐後要蓋廁所,要他寄錢過去。姨丈心有餘力不足,不勝負荷,日以繼夜的煩惱,讓他的日子越來越暗淡無光,憔悴不堪。

有一天,姨丈讀到一段聖經經文:「你要囑咐那些今世富足的人,不要自高,也不要倚靠無定的錢財;只要倚靠那厚賜百物給我們享受的上帝。」(提摩太前書6章17節)他彷彿頓悟了,於是選擇將所有難處帶到上帝面前,求上帝為他做主,希望自己不再煎熬掙扎。

姨丈在七十歲那年信主受洗,生活變得有重心,也受到教會弟兄姊妹情同手足的照顧。他回顧孑然一身到台灣,若是早點歸入教會的大家庭,就不會這麼孤單無助。信主後,姨丈會為他在中國的家人祝福禱告;虔心禱告、凡事交託的日子,讓他離世前安然有盼望。

阿姨今年八十二歲,換了人工關節後箭步如飛,會自己從新竹搭巴士到台中來陪伴我的母親,樂此不疲。她年輕時忙著做生意,現在則熱衷教會服事;天性樂觀、笑聲開朗,人還沒有到,聲音就先到,她笑說:「我是細粒籽,好站起,吃不老夠奧死。」(台語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