家有荒野大鏢客

父親最大嗜好是飯前或飯後一根菸,快樂似神仙,但我們經常被他的吞雲吐霧薰得半死,敢怒又不敢言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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Photo by Kevin Zollman on Visualhunt

◎陳義凱(台北市)


 

我的父親中等身材,脖子粗、嗓門大,滿口金牙,只要一開口,聲量如雷貫耳,不知情者總以為他在與人吵架!他的鬍子很茂盛,只要一天不刮就滿臉鬍渣,活像荒野大鏢客。父親動作敏捷,過去是學校的短跑健將。

父親最大的嗜好是飯前或飯後一根菸,快樂似神仙,但我們常被他的吞雲吐霧薰得半死,敢怒又不敢言,只能忍氣吞聲。直到我女兒出世,孫女成了他的剋星,才為我們出了一口氣,從此他只能退到陽台一隅抽菸!看他那副無可奈何又失落的表情,有如虎落平陽被犬欺,顯得可憐又逗趣。

父親從小接受日本教育,受日本文化與思想薰陶根深蒂固。他平時省吃儉用,但只要有日片上映從不錯過,對日本電器、服飾與生活用品讚不絕口,有時甚至口沫橫飛、誇大其辭。在父親的觀念中,只要是日貨,絕對品質保證。我經常舉證反駁,令他心中不悅,也常為某些事與父親爭論,兩人爭得面紅耳赤,雖然這不影響我們父子感情,但我漸漸學習用聖經的教導自勉:「你們的言語要常常帶著和氣,好像用鹽調和,就可知道說怎樣回答各人。」(歌羅西書4章6節)對父親講話盡量柔和。

父親能說一口流利日語,有件事令他念念不忘,逢人便津津樂道。話說某日父親與一位陌生的日本遊客在街上萍水相逢,那位旅客來台尋找昔日恩人,父親一聽馬上放下手邊工作,熱心奔波幫他找到了昔日的恩人!這位日人特別準備一份厚禮答謝父親,父親婉拒了,後來兩人成為異國的知心好友,經常書信往返互道平安,而父親也順道為國家做了很好的國民外交。

父親是家族中的領頭羊,舉凡家族掃墓、婚喪喜慶、辦桌宴客等,都是由父親負責籌備規劃。若有任何紛爭,親友都會前來向他討教求助,父親能言善道,必用他的三寸不爛之舌、四兩撥千金之能事,讓雙方放下歧見,和好如初、握手言歡而歸,協調技巧人人稱讚,父親也時常將「助人為快樂之本」這句話掛在嘴上。

父親擇善固執,本身資金微薄,母親非常反對他自行創業,勸他維持現狀安定,只求三餐溫飽即可。但父親禁不起親朋好友勸進與誇獎吹捧,執意開立木材行,可惜當時同業競爭激烈,加上賒帳倒帳風氣盛行,資金短缺,最後因周轉不靈而宣告倒閉。

後來,父親不得不變賣家產及母親的陪嫁首飾,舉家北遷,搬離舒適寬敞的日式宿舍,擠進只有十五坪大、冬不暖夏不涼、蚊蟲蟑螂老鼠四竄的台式土平房違章建築。只要下個西北雨,立刻要拿大鍋小盆與水桶衝上小閣樓接水,雨水叮咚叮咚響有如打擊樂團一般。若遇颱風,情況更悽慘,屋頂猛漏水、室內狂進水,有如游泳池,晚上睡覺大夥兒擠成一團,相依為命,等待風靜雨停才能安然入睡。父親常苦中作樂說:「吃得苦中苦,方為人上人。」鼓勵我們要風雨生信心,同心協力突破困境。

在這種苦難與艱困的環境中成長,父親教導我們養成節儉刻苦的習性,這些都令我們受惠無窮。後來家中經濟狀況改善,豐衣足食,但父親仍是維持著粗茶淡飯的日子,直到走完他的人生。

父親從年少到年老,始終無法擺脫尼古丁如影隨形的捆綁,直到他身體感到微恙才開始戒菸,可惜為時已晚,終究因肺腺癌過世,結束了他輝煌燦爛的一生,享年八十有六。

父親是我們家的大樹,遮護著我們,他樂觀進取、勤奮務實、努力不懈又刻苦耐勞,是我們的楷模。我們受他的勤儉精神感召,再加上賢淑的母親從旁鼎力相助,很早就各自成家立業自立門戶,脫離三餐不繼的日子。

俗話說:「家有一老如有一寶。」父親是我們家族中的至寶,更是我們家的寶貝。每當父親節前夕,深感思念,盼望將來我們父子在天上仍能相遇,再度成為一家人。為感念父親養育之恩,特撰此文紀念。

聖經說:「要孝敬父母,使你得福,在世長壽。這是第一條帶應許的誡命。」(以弗所書65章2節)勸天下為人子女者,珍惜與父母同在的日子,把握機會多陪陪他們,享受金錢也買不到的天倫之樂。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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