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董愛恩(新北市)
舊照片的我,和母親相擁。我的思緒不禁跟著照片回到那個時刻。
那年我從美國返鄉歸來,她來接機。機場來往是歡喜亦是哀傷,我的母親用膀臂圈住我,也圈住我與她的親密。
從小就與母親相近,回想起教我寫字的,就是我的阿母。矮矮的餐桌上,我和阿母並肩坐著。「哎呀!妳這個字寫歪了,我們把它擦掉重寫好嗎?」阿母不急不徐的說著。她的膀臂靠了過來,握著我的手用橡皮擦擦掉那個字,接著「呼、呼」兩聲,把多餘的橡皮擦屑吹乾淨。我賴在阿母懷裡,微微聞到阿母呼掉橡皮擦屑時的氣息,感覺像是有一口蜜在嘴裡,捨不得吞下去,甜蜜、滿足又溫馨,阿母的膀臂讓我可以停靠。
靠在媽媽涼涼的左手臂,我們走在一起。那是南台灣的盛夏。
那年我的預產期在九月,丈夫卻遠在美國,幸運的是有母親陪伴。醫生說孕婦應多走路,晚餐後,我和母親就往運河邊走走,走累了就併肩坐著,我頭靠在母親的手臂裡。思緒哀愁都化作岸邊漁船,出港走了。
生產臨盆是女人最脆弱、最需要膀臂的時刻;但丈夫不在台灣。
我的陣痛拖得很長,母親坐在床沿也苦等著。我們都沒有說話,母親伸出手臂輕微碰觸我,用眼神告訴我:不要怕!一切就會好轉。
真的轉好了──而如今,我的女兒也如同當年的我懷孕在身!
女兒害喜嚴重,必須留職停薪一個月。我每天送餐給女兒,門鈴叮咚一聲,隨即有聲音回應說:「媽咪!我一直在期待這一刻。」母女相擁,她的雙臂?我的雙臂?是怎樣的港灣可以這樣停靠。
有一次,我忘了要抱女兒。她攤開膀臂迎向我,抱著我說:「嘿嘿!妳來了。」
這樣被需要的感受,也不曾遠走。那是五年前的時光了—我在弱勢課輔班任教。
班上有個學生S君是單親家庭的孩子,有過動傾向,老愛捉弄別人。有一次,他大鬧課室,被別的老師罰站,我過去微微摟著他,S君就在我的膀臂裡哭了。我意識到S君心中的委屈,隨後我為S君禱告──祈求上帝的恩典臨到,祈求上帝親自安慰他。
母親最懂我的心,她的膀臂就是我人生風浪中的避風港。
夢裡是盛夏的午後,母親告訴我:「自從嫁到城市後,我就很少有機會看到綠樹,心中總有點慌亂;直到有一天,我走入公園,臨近樹欉,我的心才得到舒坦。」
而今,她已回天家。我住處的後陽台右方,正好有樹。望著樹,不也猶如與母親相遇,相遇在她膀臂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