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絨絨（新北市）
產期將近的前幾個月，就忙不迭的按照媽媽手冊，把生產會用到的東西裝在一個粉紅色小提袋。是個女娃娃呢，可不就最適合粉紅色？都說一孕傻三年，懷孕期就常發愣：不知女娃兒會是什麼樣子？水汪汪大眼？白皙皮膚？笑起來嘴兒彎成美麗的弧線？虛榮得要命，早就想幫娃娃綁兩根會隨著身體跳動的俏皮辮子。
千折百轉不知幾回，終於，那夜臨近。「我……好像要生了。」原先還在打鼾的另一半，猛然跳了起來，開始抓眼鏡、穿衣服。
我說：「哎唷，你急什麼呀？」他呆愣了一下，看我拿起小袋子，沒忘記再塞一條粉紅色毛巾，小公主就要誕生了，這個房子很快就有美到不可思議的小嬰兒在地上爬呢！
「走吧！」我輕快的喊道，沒想像中的劇痛啊，原來一堆生產疼痛指數之描述，不過是文學中的誇大法。
沒想到，無知的是我，最後在產檯上痛了十幾個小時，痛暈過去又痛醒，加上禁食、灌腸及基於各式感染之可能性的控管等，總之，所有矜持與隱私，在劇痛面前全都成為侏儒。
有點像瀑布奔瀉，突然間，劇痛止住，有樣東西離開了我的身體。醫生抱來了小嬰兒，即或僅存一絲意識都知道，根本不是想像中的美麗寶寶，身上猶有一層殘餘的白色胎脂。生理的倦怠勝了一切，我昏睡過去。
待從護理人員手中接過，才細細審視自己的新生兒，皮膚薄薄的這麼一層，隱約可見皮下淡青色血管；臉兒皺皺的，密布著粉粉細細的紅疹子；嘴兒抿呀抿，像期待吸吮著什麼。只有睫毛因捲曲而更加明顯，密密兩排輕輕微顫，像分梳頭髮用的木製細梳。還有，手指這麼細，指甲這麼長，置放手掌之中，可不輕輕一捏就碎了？啊，紅嬰孩。
那一夜，聖誕將至。醫院的中央空調如此適中，只得透過遠方閃爍的聖誕樹，來提醒季節已屆隆冬。度過少有未在教會歡慶的聖誕節，不禁想起，像我懷抱中的小嬰兒，兩千多年前的伯利恆馬槽裡，亦有一個。
超越時間、空間局限之外的神，何竟化身成為軟弱到極致的嬰兒，把自己交託到人的手中？母愛是天生？但凡見到嬰兒便應該立刻湧現嗎？如同一接近嬰兒，母奶便會漲溢一樣嗎？孕期看的書可多了，但與嬰兒的初次會面，失望之餘，更多的是手忙腳亂。接到手中，不知緣何越抱越低、越抱越低，差點嚇出一身冷汗。
自己十月懷胎的親生小嬰兒，並無第一眼便感動到淚水潰堤。事實上，母愛必須有時間來醞釀。以生理來看，約瑟與那因聖靈感孕的嬰孩耶穌，並無血緣關係，「養父」約瑟如何看待呢？再虔誠敬畏的人，內在亦有著人性浮動吧？還有，當馬利亞身懷六甲、旅途疲憊不堪加上產痛，難道不會怨嘆上帝緣何會挑上自己嗎？她看主耶穌的第一眼，心情為何？別告訴我，她只有百分百的感恩與敬畏，那也太簡化並框架化了人性。
還有，我的小嬰兒身上是滅菌、消毒過的毛巾。那一夜，那新生兒身上纏裹著的是什麼？即或能用羔羊皮毛，必然也只能隨意拂去曠野的風沙吧？究諸實際，馬槽必然留有畜牲的口水、食物的殘渣，加上常年發酵，那麼硬、那麼臭，毫無舒適可言。
聖經用「道成肉身」來描述耶穌的降生，具體「道成肉身」之實踐，包括獨一真神主動並甘心放棄所有的能力，把自己交在人性不斷拔河、不確定是否能勝過罪惡的人間。獨一真神犧牲自己，來換取人類真正的平安，那才是平安夜的真相。
看呀，接受來自母親的第一個擁抱，我的嬰兒只顧張開闊大的嘴，發出無助「伊伊」聲。啊，原來生命最初期的無助，耶穌也決定同樣要經歷過，允許自己一天挨過一天的無助，及至慢慢的長大……
原來，嬰兒不是一生下來就是胖嘟嘟、嬌滴滴的。我忍不住喃喃說道：「紅嬰孩，平安夜裡降生的小嬰孩耶穌，可是跟妳現在一樣呢。」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