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湯孟宗（嘉義市） 相片提供◎林智偉
一九九六年的暑假，嘉義北榮教會的青少年前往屏東墾丁天主教服務中心舉辦夏令營，我擔心這一大群青少年下課後到海邊戲水有危險，便隨隊出發。第一天傍晚下課後，大夥衝向沙灘，在海邊玩水、打水仗，玩得不亦樂乎，我就坐在沙灘上仔細數算青少年的人數，時時刻刻注意整個情況。
當時一位十五歲、國中剛畢業的女學生坐到我的身旁來，我倆一起看夕陽，看著青少年快樂地玩水，她突然對我說：「牧師，我有一個心願，希望牧師能幫我。」
「什麼樣的心願？說給我聽，我一定設法幫妳實現。」
「我希望以後我結婚的時候，牧師能當我的爸爸，牽著我的手走紅毯，可以嗎？」
聽到她的要求，我有點愣住，心想教會青年那麼多，若我只牽她走紅毯，其他的青年應該會認為我偏心，所以我就回應她：「這不太好吧！」恐怕其他人會抗議。
但是她說：「牧師，他們都有爸爸，只有我沒有。」她六歲時，父親過世了。
我聽了之後，也有點心酸，但又提出我的顧慮：「妳結婚的時候，我應該是站在講台上準備要講道，並為妳證婚，怎麼還能扮演爸爸的角色，牽新娘入場呢？」
「牧師，那還不簡單，主持的工作就交給司儀，你先到後台預備，聽到琴音開始演奏時，你再牽著我的手，一步一步走向台前。等你把我交給新郎，你再上台去準備講道及證婚。」原來她全都已經想好了。
我想一想又說： 「關於牽手這件事，還有一個小困難要克服。妳如果沒有用功讀書，到時我牽妳的手，心裡會很難過。」「只要牧師答應，我一定始終如一，用功讀書。」她向我保證，又突然說：「牧師，我心裡有點害怕……」
「妳怕什麼？」「牧師，我擔心到時候我要結婚的時候，你是否還活著？」「妳想太多了！」
她解釋給我聽，她打算念完大學後，努力賺錢給辛苦照顧哥哥的媽媽，因為哥哥有輕微弱智，她想存一筆錢給媽媽使用，因此計畫三十歲才要結婚，也就是二○一一年，距離當時還有十五年。
「因為我小時候就失去了父親，對死亡有點敏感。牧師，請你要多保重身體，你有糖尿病又喜歡喝飲料，我希望你能戒掉飲料，以保健康。」
就這樣，我倆在墾丁的沙灘上，互相叮嚀，互相承諾，並為彼此禱告。
她的成績還不錯，高中就讀嘉義女中，畢業後考上台南成功大學，每週六一定回到位於嘉義的教會幫忙帶領青少年團契，以及後來成立的大專團契，禮拜天也會在主日學幫忙。大學畢業後，她留在台南市的補習班教英文，努力賺錢。
在二○一一年還沒來臨的二○○六年，十月廿八日晚上十一點，她騎車到台南火車站接一位教會女青年，兩人在小東路上被一輛轎車猛力撞擊，當場頭破血流，送到附近的成大醫院，已經沒有心跳……。
那一夜真是驚恐之夜、哭泣之夜，團契的青少年一個一個趕到台南。經法官驗屍後，我商借了嘉義基督教醫院的太平間，存放她的遺體。她臉部的傷口經小心縫合，再化上淡淡的妝，看起來還是那麼純真可愛。
五天後，我們就在北榮教會為她舉行告別禮拜，全教會坐滿了人，連走道都坐滿了青少年，我抬著她的棺木慢慢走向台前，心如刀割，多位青年扶著我，我才能夠往前走。全場充滿詩歌與哭泣聲，要來送別她。
本來再過五年，我就要牽著她的手，走上紅毯，祝福這位幼年失去父親、堅強又孝順的雨慧姊妹有美好的人生，但上帝讓她提早安息了。她真是一粒早夭的麥子，但是，廿五歲的生命卻像結滿果子的樹，不只用心帶領學弟妹，也熱心帶領媽媽在教會聚會，並利用網路帶領很多網友信耶穌。
尤其，那幾年和她一起在教會長大的青少年，不只懷念她，更因為這場發生在她身上的意外，而明白人生的有限，必須及時把握當下，用功讀書，而且絕對不能離開上帝。他們無論到天涯海角，無論散居美國、南洋或中國大陸，都互相期許，要把握機會傳福音，絕不辜負雨慧的心願。
雨慧離世後的每年中秋節，這群人數約三十人的朋友，都會設法提早返鄉，一方面探望我，請我為他們的另一半與子女祝福禱告；一方面也為了團聚在一起，追思雨慧。
我們一起烤肉，一起唱當年的詩歌，有的人偷偷掉眼淚，但是，當每人輪流做簡短的見證時，大家都很感動，深深體會彼此在耶穌裡，無論身在天涯海角都不分離，這是只有在基督裡才能獲得的平安與祝福。
夜深了，他們一個個走到身旁和我擁抱，才分手各奔前程，也依著以往許下的承諾，每天晚上為彼此提名代禱，並約定下次中秋再相見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