落在野地的菜籽——愈冷愈開花

◎ 陳淑靜（高雄市）

婆婆說，女人菜籽命，好壞天註定，但每每提及四姊的遭遇，她總是淚光閃閃，萬般不捨……

這一日，外子心血來潮，用他專業的眼光，翻拍他認為值得珍藏的老照片，打算存入電腦建檔。焦急的我在一旁忙著搶救即將消失在利剪之下的老照片，其中一些真能連結許多被無情歲月切割的殘缺記憶。最終，外子只同意讓我留下一張夫家四姊的照片。

女人果真菜籽命？

今年初，得知四姊罹病，探訪路因本土疫情暴發而間斷，心中難免惦念著。外子見我蹙眉憂心，不急不徐的說，四姊是上帝親自改造的新品種菜籽，雖是落在野地裡，但是仰仗救主賜下的一方沃土，菜籽無畏風雨，愈冷愈開花。

外子的「菜籽論」讓我想起婆婆生前常說，她嫁女兒比賣豬羊還不如，六個女兒的婚配，只要相看不討厭便允諾，嫁女兒那天，她還是在迎親隊伍裡看到新郎胸前的一朵大紅花，才認出誰是自己的乘龍快婿。婆婆認同「女人菜籽命，好壞天註定」，但每每提及四姊，她總是淚光閃閃，萬般不捨。

電影《阿甘正傳》中有句話：「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，打開之前，你不知道裡面裝了什麼。」四姊曾感慨的說，踏入夫家大門後，才知媒妁舌燦蓮花，粉飾太平。外表木訥寡言的丈夫菸不離手，工作收入不穩定，家中由後母當家，公公威厲嚴肅。真相令人氣餒。想起娘親臨別前的諄諄教誨，覆水已難收，樂觀的她安慰自己，只要克盡孝道、謹守本分，沒有過不去的坎。殊不知，殘酷的現實正一步一步如同猛獸悄悄接近她。

就在長子出生後不久，四姊驚覺肚裡又孕育新生命，但憂慮這杯水車薪、捉襟見肘的日子，如何滿足未來的需要，於是她揹著稚兒，替人浣衣打雜賺點外快。只是魚與熊掌豈能兼得，對家事的操持自然無法周全，公公因此雷霆大怒，砸鍋摔椅。不善言辭的丈夫沒一句安慰，無動於衷，還是老叔公出面緩頰，讓小夫妻搬出去自立門戶。豈料，丈夫卻在此時辭去工作，面對兩袖清風、長途漫漫的未來，她不知何以自處。

粿條地瓜攤車情

幸好，在賃屋而居時，遇上熱心好鄰居引薦，學得一手炸粿條、地瓜餅好手藝，頂下一台二手活動攤車，在小街角落擺起攤來。現炸現賣、Q軟的好滋味征服了顧客味蕾，聞香而來的人潮令四姊喜笑顏開，家計終於漸入佳境。怎料，市府頒布一紙整頓市容、取締流動攤販的政令，在無力頂下店面的窘境下，夫妻倆展開一段推攤車跑路、躲警察的日子。

這是四姊最難忘的日子，午夜夢迴依然會膽顫心驚。彼時，警方會不定時取締，每回夫妻倆總顧不得油鍋內翻滾的粿條，推起攤車拔腿狂奔，在坑坑洞洞的小道上，滾燙油花四濺，險象環生。等警方撤離，夫妻倆狼狽的回到原地，只能眼巴巴望著消失的人潮興嘆，留下的，只有鍋內炸黑的粿條，和身上被油花噴濺、隱隱作痛的水泡。

這樣的日子大約過了半年，生意一落千丈，賺來的錢大半繳了來不及躲避的罰單。四姊身心俱疲，決定借貸承租一間店面，並與姊夫商量，變化不同口味，吸引顧客光臨。可惜，保守丈夫捨不得產品試做的成本損失，兩人爭執不斷。四姊壓抑多年的委屈憤怒傾巢而出，抱怨枕邊人活在毫無知覺的世界，任憑她無助吶喊、淚垂到天明。一縷幽思漸上心頭，與其相濡以沫，不如江湖兩相忘，讓自己重獲自由。然而稚子無辜，她陷入兩難，徘徊十字路口。

潤澤心田及時雨

感恩上帝垂憐，娘家姪女傳來宛如及時雨的平安福音，滋潤四姊乾涸心田。她毫不遲疑敞開心門，喜迎救主。素來對宗教冷處理的丈夫也頑石點頭開心受洗，讓四姊更加相信上帝神通真的廣大。

四姊幼年失學，心底始終有一無法填補的角落，自從進入教會，空位被主的真理填補，內心充滿赤子般的喜悅與滿足。然搭上這般幸福列車的關鍵，卻來自牧師的一句話：「你們當丈夫的要敬重妻子，妳們當太太的要順服妳們的丈夫。」（參彼得前書3章1〜7節）

夫妻倆會心一笑，為過往不夠體諒認罪。從此兩人有了共同話題與盼望，並放下汲營半生的勞苦，交棒給下一代。見兒經營有聲有色，連知名電視台亦聞名前來採訪，夫妻倆老淚縱橫，仰謝主恩。上帝話語的教誨彩繪了夫妻倆的人生後半場，終能與子偕老，相伴至白髮蒼蒼。

猶記接獲四姊動刀消息時，很是憂心，耄耋之齡老邁身軀怎堪折騰？外子迫切禱告求主添力，別讓老人家四十餘年信心散離成沙。感謝主，四姊依舊開朗，上帝的恩典陪伴她克服每個療程的不適，為她累積許多奇妙祝福。病中的她領悟出凡事都要感謝的道理，她說自己心甘情願操練上帝給的功課—知足和順服。果然，落在野地裡的菜籽，愈冷愈開花。

思想四姊半生劬勞，因為主，上下兩場人生風景截然不同，印證一個道理：「然而，敬虔加上知足的心便是大利了；因為我們沒有帶什麼到世上來，也不能帶什麼去。只要有衣有食，就當知足。」（提摩太前書6章6〜8節）唐代詩人云：「蝸牛角上爭何事，石火光中寄此生，隨富隨貧且歡樂，不開口笑是癡人。」是的，人生苦短，且讓上帝帶領，讓存在的每一天加倍綻放喜樂光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