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張原境(台南市)
●慘綠童年時光
我是個過動兒,是學校老師眼中的頭痛學生,光幼稚園就換了四、五間,常常因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而跟同學起衝突,所以連絡簿也常常被老師寫紅字。
升上國中後,因個子高瘦、個性較陰柔,逐漸成為同學欺負的對象,比如說,去個廁所東西就不見、書被砸在地上、被踩爛淋濕,或突然遭一群人圍毆。回想起我的校園生活,就是在這種強烈的不安全感中度過。
以前同學間彼此介紹自己都會用一種簡介小卡,我曾在綽號那欄填上「人妖」兩字,因為我覺得當自己先貶低自己,別人就不會欺負我,不過顯然沒用,我還是持續成為大家欺負的對象。
家庭方面,家中經濟剛好遇上瓶頸,加上爸爸原本就暴躁的脾氣,不論在家裡或公眾場合,只要不順他意就會爆炸性的怒吼,對媽媽展現傳統大男人的態度令我無法接受,致使我從小很恨爸爸,希望媽媽跟他離婚。而當時唯一宣洩的方法,就是在房間裡摔東西,然後大哭一場,但許多問題仍無法得到解答。
國二那年,為了準備升學考試,媽媽硬把我帶離開國小就去的教會,當時頗為難過,雖然家裡距離富強教會很近,卻未再踏入教會,騎車經過時也會刻意避開。
童年時期來自學校、家庭的負面經驗並沒有隨著成長而逐漸淡忘,反而讓我變得悲觀、習慣從負面的角度看待事情,容易自責、溝通能力差、對人信任感低、活在自我形塑的恐懼中,往往別人還沒攻擊我,我已經被心裡假想的惡魔砍殺得遍體鱗傷。
●自殺者的悲歌
二○一四年二月我退伍了,剛踏入職場,便陷入嚴重的低潮與迷惘,因很在乎別人的眼光,舊有的習性促使我將所有焦慮、負面情緒壓抑住,漸漸地,我的憂鬱與焦慮漸漸反映出來,我開始記不住事情、睡也睡不好,卻沒覺察到嚴重性。也因為對他人的不信任,不管身邊的責罵或關心,我一律推開。終於,一次被主管嚴厲的責備下,我崩潰了。
三月廿五日晚,我在租屋處試圖用一些方式讓生命提前終止,甚至拔掉手機SIM卡,斷絕任何被聯繫的可能……。然而,當時發生一件很奇妙的事,那天早上,當同事發現我沒去上班,來宿舍找我卻無法進入寢室時,前房客正好來宿舍,他身上剛好有我房間的鑰匙,同事才成功地進入房間拯救了我。事後回想起來,覺得一切發生得非常剛好。
一個自殺者被拯救,很多人會覺得:「哇,活下來了耶!要感恩啊!」但對於自殺者而言,存活下來卻是不幸的循環,我所迎接的不是感恩與盼望,而是對人生失去盼望、對生命失去熱情的感受一次次淹沒我,心裡的憂傷根本沒有得到解藥。
●迷途小羊渴主愛
自殺獲救後,我回到台南並開始去精神科看病服藥,但藥物的副作用令我痛苦,原本就渙散的注意力更加無法集中,晚上睡覺時會有想要起床走動的衝動,而醫生冷漠的態度,使許多困惑與疑問得不到解答。感謝上帝,後來我找到一間適合的診所,也遇到超有耐心的心理醫生,直到現在,我都定期回診找醫生諮商。
病情穩定後,我想起了小時候待過的教會。國小四、五年級時,被媽媽送到教會音樂班,當時對教會的印象是一個充滿愛,讓我開心又放鬆的天堂,裡面有好多好吃的食物、好玩的活動和很多關心人的哥哥姊姊叔叔阿姨老師們,於是,渴望得到生活及生命指引的我,回到了教會,開始參與小組聚會及禮拜。
●雙重打擊之後
就在回到教會的兩個月後,上帝又給我另一個功課。當時正面臨停藥過渡期的我,情緒起伏非常劇烈,阿嬤卻在這時過世了,感覺像是傷口才剛結痂,卻又硬生生地被人劃了一刀。從小二開始,我就跟阿嬤住,患有糖尿病和許多併發症困擾的她,在病情越來越嚴重時,我是最常陪伴她的孫子,我會推她去散步、看電視、吃飯,有時她鬧脾氣,媽媽或阿姨都無法撫平,只有我能。
阿嬤的過世,是我第一次面對摯愛的親人離世,那時我的信仰還不堅固,我放棄了禱告,痛苦的悲傷讓我感到憤怒與疲憊,每晚離開聚會後,我會在市區漫無目的地騎一、兩個小時的車,直到半夜才願意踏入家門。
雖然持續參與聚會,但情緒轉換仍不定,直到前年,教會在感恩節舉辦福音茶會,聆聽他人在台上分享自己的生命故事,我很驚訝自己居然不會感到反感,以前總覺得要在台上掰開內心,分享自己最脆弱的一面,是很噁心、做作、令人不舒服的。回過頭來想,我的生命真的發生改變,我學習用感恩的態度看待所經歷的一切。我開始感謝主,拯救了當時在自殺邊緣徘徊的我,若跟阿嬤在同一年去世,對於家人朋友來說是多大的打擊!
後來,我的心理醫生跟我分享,很少人像我可以在停藥後恢復這麼穩定,若不是教會的陪伴,這條路我一個人是無法順利走過的。我用感恩的態度去看待我的成長歷程,曾經悲傷的經歷,都成了寶貴的禮物。
二○一五年十二月廿七日,我受洗成為神的兒女了。
●悲傷背後的祝福
受洗後,我發現來到教會小組的新朋友,在人際、家庭或成長過程都與我有類似的經歷,因著過去的經歷,我可以同理他們的感受、陪伴他們,分享自己的改變。以前面對低潮時,感覺像有人在我身上戳了個洞,身體像個被刺破的氣球,洩得一蹶不振;信主後,雖然還是會面對情緒低落及生命苦痛的發作,但心底深處有一個支撐住的力量與盼望,讓我心裡有滿滿的平安。
牧師曾分享:「悲傷只是生命中的一部分,不是全部、不會永久。」不論高山低谷,都有主美好的旨意,我不再專注苦難的當下,而是學會思考上帝要我學習的功課,甚至期待上帝為我預備的禮物。「我雖然行過死蔭的幽谷,也不怕遭害,因為你與我同在,你的杖、你的竿都安慰我。」(詩篇23篇4節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