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什麼都不會

鄭夙良(台南市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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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月15日第967期

阿雯姊常掛在嘴邊的口頭禪是:「我什麼都不會。」認識她幾十年了,她一直認為自己沒有讀過書、不會看字、沒有知識,沒有辦法跟人相比,是沒有路用的人。

阿雯姊年輕時很漂亮,氣質很好,看起來不像沒有讀過書,每次聽她這麼說,我都會告訴她:「妳是上帝的女兒,在上帝眼中妳是非常寶貝的!」她聽了我鼓勵的話好像受到安慰,總是很客氣又有禮貌,謙虛的說「感謝主」。

在日本統治台灣那個年代,一般的家庭生活艱苦又重男輕女,男生是家庭的棟樑,通常享有讀書機會,將來才能光宗耀祖;女孩則需要幫忙做家事、照顧弟妹,或賺錢補貼家計。阿雯姊生在孩子眾多的家庭,被剝奪了讀書的機會,從小做加工賺錢,讓家裡的男生去受教育。

阿雯姊與先生結婚之後,孩子一個接一個報到,她在家相夫教子,兼做加工車衣服。先生生活一板一眼,規定每天中午十一點半吃午飯、下午五點吃晚餐,不得延遲。幾十年下來,阿雯姊為了家庭和諧,慢慢變成無聲的人、沒有了自己,她經常嘆氣說她終究逃不出先生的網羅,一輩子都得受丈夫頤指氣使。

婆婆是信耶穌的,阿雯姊也跟著去教會,學白話字、讀羅馬字台語聖經,還每天清晨四點起床讀經禱告。每次碰到困難,她總是求主加給她智慧,靠著上帝的力量,一關又一關,同時也培養了很深的信仰根基,可是先生卻成為一個掛名的基督徒。

阿雯姊的一個兒子因肝癌離世,白髮人送黑髮人讓她傷痛不已;沒多久,另一個兒子也因故選擇先走一步。這兩次的喪子之痛徹底的擊垮了她,唯因臥病在床的丈夫需要她照顧,勉強支撐著她生命的力量,可是去年年初,老伴也回歸天家了。

八十七歲的她成為獨居老人,生活頓時失去依靠、沒了重心。已出嫁的兩個女兒經常回來探視,想雇用人來陪伴與照料她,卻被一向節儉的阿雯姊否決了,這讓女兒們很不放心。年邁的阿雯姊逐漸失憶,有一次我問她,那一天為什麼沒有去教會做禮拜?她說:「我忘了今天禮拜幾。」

除了教會的關懷,我也將她列入社區的訪視個案,希望結合多方的點滴關懷,協助她踏出家門走入人群。記得我第一次帶其他的志工去拜訪她後,當天下午她馬上來我家,慎重地告訴我:「妳以後不要帶別人來我家,我不習慣見陌生人!」看來她已經將自己封閉起來了。在我再三保證以後不會這麼做,她才放心,此後我只好單獨去看她。

社區愛心會有愛心基金,當年阿雯姊的兒子離世時,社區特別前去致贈急難救助金;後來又逢過節,愛心會也贈送年節慰問金,她感受到了社區大家庭的關懷,之後我再試著把志工夥伴帶去她家探視,她就沒有異議了。一開始先帶一個去,過幾個禮拜又增加一個,慢慢的,凡是社區的志工,她都歡迎。

家庭變故不斷,幾十年下來,阿雯姊變得有非常強烈的自卑感,尤其這幾年好像越來越嚴重,她常掛在嘴邊的是:「我很笨!我什麼都不會,我沒有讀過書,什麼都不懂!」就算我說:「妳是上帝所寶貝的女兒,妳不能認為自己沒有用!」或是細數一大串她的優點,她轉眼之間又重複同樣的問題。後來我靈機一動,裝成一副不知道的樣子問她:「咦!妳會不會讀白話字?」「會!我每天清早都會起來讀聖經。」「請拿出聖經來,我們一起來讀!」

我們從詩篇開始讀,另外兩位志工感覺很稀奇,跟著我們用羅馬字拼音讀台語,我趁機說:「妳說妳不識字,妳看妳識的字別人不會,他們會讀中字,日本人會日文,美國人會英文,而我們會讀台語,我們會讀自己的母語耶,誰說妳不識字啊!」

以後每次訪視,我們都會一起唸一段聖經、唱幾首聖詩,阿雯姊甚至會邀請志工一起到教會參加禮拜。幾個月下來,她變得笑口常開,回復到以前我認識那個很客氣又有氣質的阿雯姊,而「我不識字,我什麼都不會」則不再掛在嘴上了。

【幸福練習】找人一起練習三天都不說常掛在嘴邊且負面的話,例如「好煩」「爛死了」「我不要」「我沒辦法」……;之後彼此分享練習的感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