Thiàn疼

這時母親突然走過來說:「他們是信基督教的,不一定要跟著做……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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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5年1月19日第1481期【溫柔的同在
〈本週焦點〉與人立約的神
〈信心加油站〉Thiàn疼
〈幸福光點〉捎來監獄的信息

◎Kevin(文字工作者)

我看著眼前預想過很多次的儀式,以為會極其悲傷,內心卻沒什麼起伏。幾個禮拜前突然接到訊息,說外婆走了,一時難以置信。記得年初除夕,還有一起圍爐、拜年,當時外婆雖然行動不便,但吃得下、睡得著,人也算是精神奕奕。沒想到再次見面,已是木棺中的妝容。

聖經多處提及人死了的樣子就像睡了,外婆的表情確實是這樣,只是明顯消瘦許多。聽著主禮的司儀喃喃唸著往生極樂、無病無痛……,我第一次對這樣的語詞有了具體的感受。然而,披著孝服的我還是感到有點不真實,不時瞄向他處,看看是否也有其他人只是行禮如儀。其實有時聽不清楚要唸什麼,但三跪九叩首一類的動作,都還能跟著做。偶爾我會抬頭看看站在另一頭的母親,想著她會不會剛好也在看我。

我跟妻子剛到時,禮儀公司的接待人員先禮貌地問我們是誰,然後為我們披上孝服。這時母親突然走過來說:「他們是信基督教的,不一定要跟著做……。」我連忙說:「沒有問題。」轉頭拍拍她的肩膀:「今天所有儀式,台上怎麼說,我就怎麼做。」她沒有再說什麼。於是這天,我祖先也拜了、牌位也跪了,焚香和燒金紙一樣都沒少。妻子說她是入境隨俗,我很感謝她,但我是真心重拾這些兒時記憶,嚴格說來,並沒有太大的困難。

早在幾天前,我就曾跟人提過,好像沒有很悲傷。儀式間突然有感,又對妻子說:「在我們的家族,媽媽與她妹妹(小阿姨)比較親;我們幾個外孫長大後不常回南部,因此與舅舅生的表哥、表姊,感覺沒那麼熟悉。」那不是指大家感情不好,而是sen-hūn(生分)。

妻子說她大概可以明白,「如果好朋友過世,我們可能都會很難過,但有血緣關係的親人卻不一定。」我點點頭,又說:「我很早就對此有感,只是不曉得怎麼梳理這層羈伴。」

後來,我們準備要從三舅家離開時,母親跟舅媽都說到:「先前是老母(指外婆)還在,現在走了,以後大家應該就很難常常往來。」母親還笑說:「假使妳(指舅媽)逐擺攏遐hó-lé(好禮),阮那好意思麻煩?」那些話都是用台語說的,字面上是推卻,意思卻是客氣;但或許親緣就是這樣,在麻煩與依賴的虛虛實實間,透露著含蓄而內斂的情感。

稍早閒聊時,舅媽突然注意到我的羽絨外套上,有個用寬膠帶黏貼的補丁,於是上樓拿了好幾件外套。她說這些都是表哥留下來的,而他幾年前已因病過世。當下母親在旁勸說,多留多傷心;我接過外套時則發現意外合身,於是舅媽把他們全送給了我。

其實我一直到大,都滿常穿別人送的衣服。以前服務的機構有個前輩同事,看我總是穿得窘迫,也會拿她已經長大的孩子的衣服給我。儘管我只是不太在意穿著罷了,但想來他們的餽贈,也都寄予著不同的Thiàn(疼)。

*  *  *  *

我是在大學信主,以前常為拿香祭祖頭疼,印象中多半被教導要有原則地拒絕。某天,在多年未與家人一同祭祖後,母親突然委婉表達,希望我可以跟他們一起。當時彼此關係尚可,但我還是說:「……就算我把香拿起來,您們也應該清楚,我的心態並不一樣。」我相信她懂,又說:「拿不拿香,其實我沒有那麼多顧慮,但做或不做,都是為了您們。」

當時的我並不知道,後來的我竟會毫無罣礙地穿起孝服,盡己所能完成所有禮數。我是在某次陪父親返鄉撿骨後,慢慢改變過去的想法;而自從與母親的關係有明顯修復以後,她也常常在重要場合表達尊重我的信仰。這是條漫漫長路,也是在我過去衝突張力最大、甚至被鎖在家門外時難以想像的。

而五年前的婚禮上,當時已高齡九十多歲的外婆,還風塵僕僕地坐車北上,參加我的囍事。原以為她沒有要參加基督教的婚禮儀式,結果來得早了,外頭又飄雨,因此出現在教堂。我不曉得這是不是她第一次走進教會,但無論如何,對我都是莫大的鼓勵。

我永遠記得在那之前,曾偕妻子一起去探望。離開前,外婆突然笑吟吟地對我說:「其實信啥物攏無要緊啦……信耶穌嘛真好。」當下我愣住了,因為剛才完全沒有觸及這類的敏感話題。而在熟悉的信仰圈子聽到前半段那句,常是要準備護教辯駁,但對處在那個語境的我來說,同樣是莫大的認可。

如今我大概仍不會對外婆說:「信啥物攏無要緊啦!」但也無所謂了。我們的日子如飛而逝,然而感謝上帝的帶領,對我個人而言,或許在此世就能體會到的某種救贖,就像這樣貌似親緣、又與親緣沒有多大關係的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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