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87&1388期【復活的力量】〈祈禱之時〉
◎伯達(台北市)
在離退伍還剩約一個月左右的時候,我的憂鬱症狀似乎復發了。這是一個特別糟糕的情況,因為在這種狀態下,需要比較沒有壓力的步調和比較多的獨處時間,而這兩者在軍中是不太可能有的。
一開始並非如此,時間回到兩個多月前,我帶著祈禱書來到成功嶺,期許四個月的服役時光可以成為一個跨入新階段的「避靜」,讓我慢下腳步,整理自己的思緒,檢視自己的生活。
我的規劃是這樣的。我的志向是成為一位牧師,也在去年自神學院畢業。我希望進到教會服務之前,能有一段除了讀書之外的經歷。這樣的經歷,首先自然是當兵,其次則是就業。其中,我又特別看重當兵,總覺得可能是生命中最後一段如此頻繁地待在「社會大眾」中的機會。
事情的開頭與預想總是比較順利。我不但經常按時祈禱,甚至有讀經的時刻。和袍澤的互動,也還算是順利,接觸著形形色色的人們。更令我驚喜的是,沒過多久,我就看見了一個閃耀著的新選項:從軍!
雖然簽志願役的決定出現得實在很快,讓親人與好友們都十分錯愕,然而,它似乎沒什麼問題。我所欲簽署的單位,工作性質穩定,可以時常接觸民眾,對社會有著具體的貢獻,且不要求特別的專業背景。這樣的條件,對我而言實在不可多得。
接下來的幾個星期,我可以說是志氣高昂。我認真地試著融入部隊的生活,渴望瞭解軍中的事物。我甚至主動索取並閱讀《青年日報》!我已經是一個軍人了,我打從心底認同這個身分。
事與願違
然而,事情卻出現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。由於過去憂鬱症的記錄,我被判定為體位不合格,無法簽志願役。其實這個情況不能算毫無預警,我事先就從長官得知這樣的可能性,但我總覺得這只是個小問題,只要我認真配合相關的檢查、繳交資料,以我目前的穩定程度,應該不會礙事。結果,它發生了,而且毫無商量的餘地。同一天,我便收拾了行李,回到了一般軍事訓練役的單位。
我其實不知道,我是不是有那麼想成為軍人,畢竟這其實是一個在很短時間內萌生的念頭。然而,在接下來的春節假期中,我實在像是一顆洩了氣的球。我整天無精打采,比以往更加害怕面對社交。還沒放假時,我時常期待假日能有悠閒的閱讀時間,而我竟然讀不下書。我心中時常出現一種巨大而難耐的空虛感,彷彿只有藉著手淫和飲酒才能暫時緩解。
假期結束後,我帶著我的低落回到部隊中,情況可謂雪上加霜。在部隊裡的所見所聞,都在提醒著我:「不久前,你是多麼期待接下來的日子。」我不但沒有動力主動去和鄰兵互動,甚至時常擠不出笑容。老實說,連鄰兵都看得出我不太對勁,前來關心我。運動時間,其他士兵或去打球,或三兩聚集散步聊天,我卻獨自一人癱坐在板凳上,有時看書,有時發楞。我似乎成了部隊中的邊緣人。
我的自我懷疑在此來到頂點,在就業方面,我的自信甚至已不如入伍前。我覺得自己好像什麼都不會。我試著回想大學究竟學了什麼,卻只能回想起一點皮毛;我記起我曾經讀過哪些經典著作,卻發現我完全說不出獲得了什麼。我覺得自己簡直白活了!另一方面,當我發現自己是這樣地害怕與人互動、社交能力遠不及其他人,我心想,這樣以後是要當什麼牧師?漸漸地,我從挫折邁向絕望。
復活的樣貌
退伍的那天,正好是大齋節期首日,教會進入了大齋節期,準備迎向復活節,但是我完全沒有心情守節,只想回家躲起來躺著。退伍後唯一安排的正式活動,是隔兩天,有一位神學院的同學即將被祝聖為天主教的執事。出於某種義氣,我決定在觀禮前先讀一遍他的見證。意外的是,我在其中看到了我自己。
我的同學和我一樣苦於憂鬱症。初次發病時,他已是被派遣至異國服務的修士。在修道院的群體生活中,症狀讓他顯得突兀。他不想見到人,想要躲起來,但在離開人群之後,卻又開始感到孤獨。他如此寫道:「我像在黑暗中生活似的,縱使一直努力地想離開這黑暗之地,但已沒有能力走出去了。」更讓我感到共鳴的敘述,是有一次他遇見一些青年,但他當時沒有動力去和他們互動,而他聽見其中一位青年向朋友表達了困惑:「為什麼這位修士都不願意和他們在一起?」這句話當時震撼了他,而這段故事則戳中了我的痛處。
在彌撒中,看著我的同學領受了聖職,我知道他挺過來了。老實說,我並不喜歡那種「只要相信,最後還是有好結局」的故事。然而,這位同學的生命,在我眼中卻成了一個復活節的敘事。在一切已窮盡,看不見希望的受難後,是奇蹟的復活。我的同學走過了受難,經歷了復活,將希望帶給其他正在受難的人們。當然,他的苦路也許尚未結束,不過那是另一個故事了。
退伍了,進入大齋節期。上帝領我進入了復活前的苦難,也藉著另一個生命,讓我瞥見復活的盼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