忘記了姓名的請跟我來

hai-iap as tu sima kasu 你知道自己是誰嗎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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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5年6月8日第1501期【 名字的所在
〈本週焦點〉重新擁抱自己
〈信心加油站〉忘記了姓名的請跟我來
〈幸福光點〉在不能奔跑的身體裡

◎Ispalakan Umav(原住民族議題工作者)

我叫Umav,在身分證上正式恢復傳統族文名字已十幾年。這個名字來自我父親的家族,南投信義鄉羅娜部落的郡社群族人。在布農族文化中,「ngan」(名字)不僅是一個個體的稱謂,而是一套緊密連結家族、氏族與社群倫理的命名系統。布農族有獨特的襲名制度,意即孩子的名字往往來自家族中的長輩,特別祖父母、伯叔或已逝親人的名字。這不僅是繼承,也是記憶的延續。

從襲名到失語
被奪走的名字與文化記憶

而氏族間有明確的倫理規範,例如不能與同氏族者通婚。這種命名方式具高度的文化意義:透過襲名,家族關係得以延續。這讓名字不只是個人身分的象徵,更像社群的座標定位系統,牽涉到如何稱呼對方、如何互動、如何守住彼此的界線與尊重。然而,在過去的殖民與國家治理下,這套系統曾一度被打斷。戶政登記強制漢化命名,讓許多布農族人失去族語名的記載與使用機會。

在國語教育主導、族語被邊緣化的成長環境中,反映的是一種結構性的語言剝奪。大學時某次我跟別的族群同學用華語聊天,一位漢人同學走過來說:「欸,你們講族語應該會通吧?」我們當下哭笑不得,內心卻突然明白,台灣社會對原住民其實仍相當陌生。

記得有次跟朋友去辦事的時候,非原住民的櫃檯人員看著我說:「你怎麼那麼白?不像原住民耶!原住民不是都黑黑髒髒的嗎?你很乾淨餒!」那一刻我驚呆了,不知道要怎麼回應。但身旁一位平常自稱「白浪」的朋友立刻幫我擋了下來,對老闆娘說:「妳這樣講不太對吧。」這其實就是一種歧視,甚至是隱微歧視(microagression);不是比較輕的歧視,而是受害者因為權力關係不對等、個人因素或外部環境問題,難以指認或覺察的歧視傷害。

拒絕「可愛」框架
原住民不是你想像的樣子

更難以接受的是,在社群輿論中,當原住民表現出善良、幽默、唱歌跳舞的樣子時,大家總覺得「原民好可愛」;可是一旦我們講述悲傷的歷史、爭取權力、反對文化挪用時,卻會遭到冷嘲熱諷:「你們已經有很多資源了,還要爭什麼?」這些經驗也讓我開始意識到:身份認同的追尋,不只是個人的自我理解歷程,更是一種集體的、歷史的、政治的去殖民行動。

我們的族語為什麼會斷裂?我們的名字為什麼會消失?我們的長老為什麼常常得用外來語言才能表達?我們的部落為什麼被規劃、遷移、標準化?這些問題,不只是個體的困惑,更是幾個世代共同經歷的歷史結果。

後來我開設了粉專「每天來點布農語啊!mapasnava Bunun saikin」和Podcast節目「Umav如何了!」。我和共同主持人Ljegay Rupeljengan會邀請不同的族人來賓,聊他們的生命經驗與正在關心的議題。從部落生活到原教政策,從文化傳承到時事評論,都希望能在輕鬆中帶出深刻,也在日常中累積反思。這對我而言,都是一種緩慢但堅定的「去殖民」實踐,也讓更多人開始願意聽見原住民族的聲音。

2024年在台中一中園遊會,有班級竟然以「烯環鈉」命名攤位,還在社群平台上宣傳,引發校內學生質疑其是否涉及對原住民族的歧視,後續甚至爆發霸凌風波。同年還有台北市立國樂團的售票文案,竟然使用「生性粗獷豪邁、樂天安命」、「山地印象」、「以天籟嗓音及歌舞來自娛娛人」等語句來形容原住民族。這些話語,表面上看似讚美,實則將我們定格為一種「原始」又「可愛」的他者,這相當冒犯。

說出我是誰
在日常中練習解殖

有次在演講時談原住民族正義議題,我提到動畫《神隱少女》的主角因為忘記名字而失去自由的比喻,有一位聽眾在事後告訴我:「我從沒想過,名字也是殖民奪走的。」我聽了很感動。這代表我們的說法,其實有人聽得進去,只是需要更多的機會與平台。

推動正名運動,不只是爭一個證件上寫出來的拼音而已,而是回應一整段被抹去的歷史,是在對抗那種告訴你「忘了名字也沒關係」的殖民敘事。因為當你忘了你的名字,你就失去了你是誰的力量。

分享我的族語這句話:「你知道自己是誰嗎?(hai-iap as tu sima kasu)」,這也是過去許多原權運動前輩奮不顧身推動正名的意義之一:我們的名字,是解殖的起點,是找回自己與祖先牽連的橋,是我們重新「說出我是誰」的權力和勇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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