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20期【記憶的避風港】祈禱之時
◎張玉乃（台北市）
年輕時的父親，因為重男輕女的觀念很重，對我的態度有別於三個弟弟。無論是求學費用，或是生活用品，我都比他們少很多。
對父親的想念
父親時常出差到宜蘭。我最喜歡當地出產的羊羹，他明知道這是我最喜歡的，但有一回，父親為了他的身世對祖母不滿。我為了護衛她，曾和父親吵了一架。自此之後，他每逢到宜蘭出差，故意只買回三條羊羹，並當著我的面分給三個弟弟，而我只有乾瞪眼的份。直到我考上北一女，父親對我的態度才改觀。大學期間，本來父女關係還不錯，卻因為我的交往對象不合他的意，我們的關係又起了波瀾。他甚至揚言，不參與我的訂婚和結婚典禮。結婚後生下長女，我才藉著孫女和父親重建良好的關係。
父親有一段時間失業。那時姑媽在延平北路做生意，賣的都是舶來品，例如口紅、粉餅、玻璃絲襪、眉筆等。她建議我母親，也到那兒賺一點錢，於是父母親又開始忙碌起來。父親管前置作業，到市場買雞的內臟等做成滷味；又將蒸熟的芋頭送到製冰廠，打成冰淇淋，裝入鐵桶內，讓母親晚上帶到酒家販賣。深夜回家以後，因為媽媽皮包內裝的都是零錢，給了弟弟們偷錢的機會，後來爸爸知道了，就一個個叫到後院，用皮鞭痛打一頓。
父親很會作畫，毛筆字也是一絕。每當老師要我們交美術作業，我總拜託父親代勞，他沒有一次讓我失望。至今，我在美術方面一點成就都沒有，只記得有一張是我的作品，描繪的是總統府前的人物風光。至於上色呢？還是由父親完成。
母親在77歲那年，赫然發現自己罹患大腸癌第三期，馬上去醫院動手術。沒多久癌細胞又移轉到肝臟與骨頭，之後一直做化療，前後三年，最終依然不治。母親得病之初，我迫切勸導她要信耶穌，媽媽總是說：「慢慢來。」我回她：「快快信。」那陣子，父親因顱內積水，出現幻聽與幻覺，不敢獨處，嚴重缺乏安全感。我就勸他們，趕緊接受耶穌的救恩，最終在1993年，父母兩人一起受洗。真是感謝主耶穌。父親受洗後，逢人便說：「我信耶穌了！」真是個天真的老小孩。
母親過世後，父親因無人照料三餐而成了外食族。媽媽在過世前，把父親交給三弟照顧，因為三弟當時單身。後來不知道發生什麼事，父子倆的相處出了問題。爸爸耳根軟，隨便聽取外人的建議，竟把三弟告到地檢署，理由是他棄養。根據三弟說，父親不願意和他同住，將他逐出家門，這是父子交惡的開始。這也是為何爸爸住在療養院的期間，只剩我一人照顧的原因。
病榻上的溫柔
爸爸因為長期吃安眠藥又喝酒 ，搞壞了腎臟，於是在某家市立醫院治療。出院前，醫師叮囑我，要為爸爸日後需要洗腎的事，做好心理準備。當天下午，我即刻開始尋找鄰近洗腎中心的療養院。花了好長一段時間，終於皇天不負苦心人，順利找到合適的地方。爸爸住進療養院後，也感到非常滿意，他的床位就在窗邊，可以看到馬路上形形色色的來往人群。
父親告訴我，在他18歲時，正遇上太平洋戰爭，被日本人徵調到印尼。父親是受日本教育到高中畢業的，對日文非常熟稔，在軍中被派任為翻譯兵。他曾經為了救人，將有關他們負面的消息翻譯成正面的。因此在當兵期間，救了不少人。父親那一梯次是五百人，最後只剩四人平安回台，父親居然是其中的一位。祖母還曾為了父親長年未歸，差點哭瞎雙眼。
在他87歲那年，某天夜裡，療養院打來電話，通知父親忽然間腦溢血，需送醫院動手術。我因照顧中風的先生，後來是侄子前往處理，手術後的第三天，父親還是走了。
雖然小時候未蒙父親的疼愛，在他住進療養院後，才開始建立真正的父女情。九年來的相處，仍是我永難忘記的時光。感謝主！因日後離世時，我確定能在樂園裡見到親愛的爸爸。
